乔恩颂

吟游诗人篇（9）

富贵者不知道贫穷者的辛苦，贫穷者也不知道富贵者的苦闷。不管在哪个方面阿鹏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富贵者，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底的赤贫者。我们之间的贫富差距并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衡量它的，是其他东西，所以每当我们有矛盾时那都是持久的，无法调和的，愈演愈烈而无法真正言说的。

 

我们在老树根边呆了一夜天，在半夜时我实在熬不住先靠着树根睡了，那时阿鹏依旧抬头看着满天星，满天星将他无神的双眼照得亮晶晶的。我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好像才刚亮，身后的森林里还起了些雾，阿鹏他的姿势仍和昨晚一样，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空气中的水汽给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我继续看了阿鹏一会儿，他突然回头看向我，“休息好了吗？还是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不，够了。”我摇摇头，指向史莱姆，“我们该去处理那些东西了。”

 

“噢，真讨厌。”他叹了口气，接着露出和往常一样爽朗的笑容来。

 

处理史莱姆的过程我不想多说，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东西的组成结构，是凝胶？还是食物组织的凝结物？据说史莱姆是不会排泄的……真恶心，我无法理解那时我的双手是怎么碰上那玩意的。出乎意料的是阿鹏他适应良好，一点没有昨天下午的紧张感，居然毫无顾忌地用双手处理了大部分的残骸，承担了多数的活。

 

中午的时候委托人来了，他来之前肯定稳定过情绪，现在他依旧和初见时那样和和气气，平平淡淡，似是毫无算计，跟我们讲话就像跟普通路人讲话一样，语气稀疏平常，丝毫不见昨晚看见那团“尸体”的厌恶，当然这也和我们整理干净了道路有很大关系。

 

“完成的很好，之前那几些个可是看了这里的情况就给逃了，你们真是不容易。”中年人微笑着在委托书上签下了名，这些做成招贴贴在酒吧前面上的委托书都是附着有魔法的，签名了过后，酒吧处就会有显示，这样任务就算完成一半了，还有一半需要交出一些魔物的魔晶，也就是史莱姆的魔晶，这样我们才能得到被克扣过的悬赏金。

 

“嗯嗯，确实不容易。”阿鹏咧了咧嘴，似乎是后知后觉的现在才想起些什么，终于打了个寒颤，“噫，所以……”他朝中年人摊开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揉捏了一下，表示的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唔，知道知道，小费不会少你们的。”收回前面的怀疑，中年人是真的很高兴，直接从兜里掏出钱袋来，给了我们一人一枚金币。

 

要知道这个任务总共也只值三枚金币啊，这个价格还是没有被克扣过的，这可真是……除了阿鹏给我买单时，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活生生的一枚金币了。什么都不说了，我现在由衷感谢这位中年人。

 

我们与中年人挥手告别，目送他走回村庄。阿鹏将长枪架在腋窝下，把玩着手里的小金币，随意将金币往上抛，再用另一只手一铺，遮掩着将金币扣在手背上。看到他这么玩我还是很肉痛的，我的那枚被我好好放在内袋里，捂热之前还不打算用。

 

“阿轩你猜猜看是正面还是反面？”

 

“嗯……这种金币还分正反？”

 

“那你猜猜是公主还是海燕？”

 

公主和海燕是金币两面的图案，一个代表着历史，一个代表着神明，同为精神领袖，同是世界通用币的标志。公主是高墙公主，因为没有工匠能自夸描绘出她的美丽，所以金币上只有公主的背影；海燕是守护着海洋的神明，在这个大部分人生活都靠着海的世界里，她就是至高的神明，所以海燕的标志倒过来看，很像是一把斑驳的鱼叉。

 

“我猜，我猜是……”

 

“嘶——”阿鹏龇着牙，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抖了一抖，金币便随之掉落到地上。

 

“公主，我猜。”我继续说出了刚刚被打断的话。

 

“啊……”略带点遗憾的语气，阿鹏弯下腰捡起那一枚金币，“这次不算，被你看到了，真是的，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这里是有什么特殊的蚊虫吗？叮人好痛啊……”

 

我并不打算再回答他的问题，一是因为那些都只能归结为他的自言自语，我没必要回答，二是因为……我看见了，寄居在他老旧长枪上的那条纤细红蛇刚刚沿着他的臂膀盘旋着爬到他苍白的手上，并做出了让我感到奇怪的举动——它咬了阿鹏一口，一边似是挑衅地看着我，一边咬了他一口。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连守护神一样的权杖之蛇都这样对待他，还是说……我自己应该多小心了。

 

所以说贫穷者永远都是贫穷者，连富有者的宠物都瞧不起。

 

我们就这么接着上路了。阿鹏也没再多计较是什么东西咬了他，当然也没再把玩金币，转而开始锻炼手腕来，据他所说就算是一不小心手抖弄掉了金币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耻辱，一种输于练习的表现，所以他得抓紧把之前每日练习的日程提起来……真是少见他这么认真啊。他长枪上的那条红蛇之后也安分了许多，只间或动一下，一般看来就像是块小污渍。

 

“阿轩，你的金币呢？”转了一会手腕，阿鹏突然喊住我，我拍了拍口袋，示意它好好躺在那儿。

 

“和我的换一下吧。”阿鹏将他的金币拿出来在我面前转了转，鬼使神差的，我觉得他的金币比我的那一枚要鲜亮些，我的那个看起来好像有那么些……不健康。

 

我也掏出了我的金币，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没有交出去。金币上公主的倩影在我眼前舞动着，似乎是用肢体在诉说着她悲哀的故事。

 

阿鹏注意到了我的犹豫，“那这样吧，我们再猜一次，如果我赢了，你就和我换吧。”

 

也不等我同意，他便再一次抛起金币，用右手背接住，左手盖住，他长枪上的细红蛇开始不安分地蠕动起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任它怎么闹腾好像也爬不出来。

 

“那么这次是公主还是海燕呢？”

 

公主的倩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纤细的小蛇沿着他的手臂爬了出来。他的手仍按住金币不放。

 

“海……公主。”

 

“嗯……”阿鹏缓缓移开手，故作紧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观察起结果来，“真遗憾，阿轩你猜错了。”

 

他将金币展示给我看，是海燕的那一面。我只得不情愿地将我的金币交付给他，再接过他递来的金币。

 

公主的魅影舞动着离我而去，锐利的海燕缓缓像我飞来，像是一把鱼叉般插入我的心口。